ks凯时·(中国区)集团

    【黨史學習教育】核工業功勳:90歲的院士周永茂,仍每天準點去上班

    發佈時間:2021-08-18 信息來源:

      

      早上7點半,年近90歲的中國工程院院士周永茂,準時出現在中國中原對外工程有限公司的辦公樓。在食堂吃過早飯後,他回到辦公室開啟新一天的工作。

      

      1956年周永茂在莫斯科留學時期的留影

      「我是『自投羅網』」

      中國中原的年輕人在電梯裏遇到這個精瘦矍鑠、眼神堅定、面容和藹的老人時,最初都會感到驚訝,有的甚至激動地回去告訴家人:「我們單位有一個特別老的『同事』!」後來,大家都知道了他就是周永茂院士,「周院士天天按時來上班,咱們年輕人不能輸啊!」

      周永茂是核工業功勳獎章獲得者之一,長期在反應堆工程和科技第一線從事設計、研究和建設工作,也領導了民用微堆的開發、利用。1995年當選院士時,周永茂64歲。他選擇繼續堅守在科研第一線,只為了能再盡一份力量,把當時國內鮮有人知卻關乎國人生命健康的硼中子治癌(BNCT)技術推進下去。讓周永茂魂牽夢縈的BNCT是國際最先進的癌症治療手段之一。「我是『自投羅網』。我就想用核技術攻克癌症這一當今醫學難題,讓老百姓的健康更有保障。」

      

      周永茂在做實驗

      「面臨險境時,人民需要的不是專家,而是一個能上戰場的士兵」

      周永茂出生於浙江鎮海,童年經歷過租界生活與日偽統治,也經歷過抗日戰爭。「我家住上海法租界的時候,冬天早上一出門,就能看到街上有凍死的窮苦人。」他親眼見過、也體會過老百姓的疾苦,從小就想為國家、老百姓做點事情。

      周永茂在南洋中學學習期間,學校的一位老校友、共產黨早期黨員吳亮平來做過一次報告。那時上海解放不久,說到如何建設新中國,吳亮平說:「為人民服務一要有本領,二要全心全意。」其他的報告內容周永茂已經記不清了,但這句話成為了他此生的座右銘。他不斷積累、磨練着自己的本領,立志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1951年,上海高校恢復4年制正規學制,周永茂考取了被稱為「工程師搖籃」的上海交通大學,進入機械製造系。周永茂說,選擇學機械,就是想貢獻自己的力量,讓國家的製造業強大起來:「在租界,我看着西方列強在中國的土地上橫行霸道;在日偽時期,我嘗過亡國奴的滋味,經歷過日本的飛機、大炮對上海的狂轟濫炸。我希望祖國能造出坦克、飛機、大炮,讓國家強大起來,不再被欺辱、被侵略。」

      

      工程製圖是上海交大的必修課

      周永茂在上海交大讀書時,時任水利部副部長錢正英來做過一次報告。她講到治理淮河期間的一次巡視,她走到堤岸邊突然發現堤壩開裂漏水,若不立即處理,有造成決堤的可能。「她是一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女士,但面對緊急情況,竟然跳進水中,一面用瘦弱的身軀堵住裂縫,一面催促岸上的人趕緊派人前來處理。」周永茂對錢正英的報告印象深刻,錢正英那次在決堤的水中守了近8個小時,直到危機解除。「在面臨險境時,人民需要的不是專家,不是首長,而是一個能上戰場的士兵。」錢正英堅定的話語,加深了周永茂對家國責任的理解。

      錢三強說,你們要做高轉速軸承,「這麼高的技術我沒搞過」

      大學畢業時填寫志願,周永茂鄭重地寫下:服從分配,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恰在此時,蘇聯成功建設世界上第一個原子能發電站的消息傳到中國。威力無窮的原子能還可以造福人類,周永茂感到非常振奮。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新中國原子能事業建設大軍中的一員。

      1955年,中國的原子能工業開始起步,錢三強奉周恩來總理指示,到全國高校選擇優秀畢業生到核工業工作。在上海交大,錢三強挑選了10名應屆畢業生,周永茂是其中之一。雖然十分希望到機器轟鳴的工廠去實現製造「工業母機」的理想,但他也感到很榮幸,祖國的原子能事業選擇了自己。

      來到二機部和中科院共屬的物理研究所(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前身)後,周永茂和其他來自上海交大機械系的同學一樣,心中隱隱忐忑,不知道自己學的機械製造專業,能否勝任核物理研究工作。所長錢三強似乎看穿了他們的心思,與他們進行了一次談話。

      「錢三強開門見山地告訴我們,機械專業在國家核武器研製中非常有用,因為用來分離鈾-235同位素的離心機軸承一分鐘要轉幾萬轉,但當時中國沒有能承受這麼高轉速的軸承。『靠誰做?靠你們這些學機械的大學生。我是搞基礎物理的,這麼高的技術沒搞過。』」錢三強的話不僅打消了周永茂的顧慮,也讓他更感自豪。

      莫斯科是他夢想起飛的地方

      1956年秋天,周永茂被中科院和二機部選中,成為留蘇進修核工程專業的40名學員之一,登上了開往莫斯科的專列。

      一年的課程安排非常緊湊。在語言不通、專業不符的情況下,周永茂在核動力裝置專修班一共修完熱傳導學、物質結構學、中子物理學與堆物理計算等10門課程。

      採訪中,周永茂對莫斯科那段緊張的學習生活表現出深深的懷念。他說,那裏是他夢想起飛的地方。「莫斯科留學給予我最大的收穫是人生目標的確立,從那時起我就認定,這一生就是搞『原子能』這個東西了。既然要搞,就要專心致志,心無旁騖,一定要做出成績。」

      「我全身的熱血都在沸騰,拚命鼓掌」

      一年365天,除了寒假受學院委派,參加了一次世界青年聯歡節外,周永茂一次都沒有離開過學校。他學習非常刻苦。他就讀的動力學院離蘇聯著名的國立莫斯科鮑曼技術學院不遠,乘兩站有軌電車就可以到達。鮑曼技術學院是俄羅斯最古老且成就最高的科技大學,其地位類似於美國的麻省理工學院。周永茂非常想去看看,但這個願望直到離開莫斯科都沒實現。

      1957年,毛澤東主席率領中國黨政代表團出訪蘇聯,專程去莫斯科大學看望中國留學生和實習生。「我們看到毛主席向我們揮手致意,聲音洪亮而親切地對我們說:『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我全身的熱血都在沸騰,拚命地鼓掌。」60多年過去了,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周永茂仍心潮澎湃。

      「核技術破解了很多難解之謎」

      從核潛艇起步,周永茂一路參與了核動力研究堆、重水堆等的研發工作。上世紀80年代,他又參與到核工業的二次創業,推動核能「走出去」。871工程期間,遠在阿爾及利亞的周永茂收到了國內的來信,他的母親因患癌症離世。為了儘快實現祖國的核能出口,遠在海外的周永茂錯過了與母親最後相見的時機。他將親人離世的悲痛深藏,全身心地投入核工業建設的使命中去。而母親罹患癌症去世,也是正是他後期投身核技術應用研究領域的誘因之一。

      

      在871工程反應堆主廠房前的留影

      「你知道核技術可以用來破案嗎?核技術在國計民生中的應用範圍很可能超出你的想像。」說起核技術應用,周永茂的眼神里永遠閃着光,有趣的知識一個接一個拋來,「只要有一小縷頭髮或者一點點皮膚碎屑,利用微堆的中子活化分析,我們就可以分析出你身體裏含有哪些有毒元素、營養元素和比較穩定的中間元素。這在歷史上曾破解過牛頓、拿破崙和甘迺迪的死亡疑案,光緒是不是被毒死也是由我國微堆給出肯定的科學結論。

      核技術檢出地方病

      周永茂告訴記者,在現代社會,微堆不僅可以通過中子活化分析幫助公安部門偵破案件,在監測、發現地方病、疑難病,以及探究病因等方面,也發揮着越來越大的作用。周永茂的老伴是小兒科醫生,曾經參與核工業401醫院到舟山漁民那兒搞過一次兒童病的檢測。因為收費不多,每人20元錢,幾百個漁民抱着小孩排隊等待。他們只需把孩子的頭髮剪下一點帶回北京,拿到反應堆化驗,幾天時間就把幾百個化驗都做完了,發現當地孩子缺鋅。家長們對症下藥,給孩子們服用補鋅劑,果然解決了孩子們咬指頭、啃指甲的問題。

      此外,微堆在醫療保健方面也具有很大潛能。「血管里的斑塊是造成血栓,引起冠心病、心絞痛等疾病的原因。利用中子俘獲技術可以通過把硼元素打到斑塊上來把斑塊消除,從而清除淤積。」周永茂對此如數家珍,「同樣利用中子照射,還可以用來治療風濕性關節炎、消除器官移植後的排異反應……有很多可以應用的潛在場景。」

      「中子俘獲療法,在中國的進展不盡如人意」

      60多年前剛加入原子能所時,錢三強組織大家看了電影《居里夫人》。影片裡居里夫人為了提煉鐳,皮膚被灼傷,居里先生跟居里夫人說,既然射線能把好的皮膚輻射爛,那反過來,也一定會把癌爛的皮膚輻射好。「放射性物質能致癌亦能治癌」,這是周永茂對於核技術治癌最初的啟蒙。

      

      周永茂(前)

      「國際上每隔十年,中子技術的應用都會有一次從科研到生產力的轉變飛躍。」周永茂始終關注着國際上研究堆的發展方向:上世紀50年代,中子應用在放射性同位素的生產上;上世紀60年代是輻照;上世紀70年代是中子活化分析;上世紀80年代是單晶矽嬗變摻雜;上世紀90年代就是中子俘獲療法。但作為交叉學科,推進中子俘獲療法需要多方協同,在中國至今進展不盡如人意。每每提及此,周永茂都會有些着急:「在西方國家,這項科研發展很快,美、歐、日等國共有十多座研究堆為百姓治療。與我們同時起步的台灣在2008年到2010年3年的時間內,就有10位頭與頸部癌症患者接受了中子俘獲療法,走在大陸前面。」

      「這正是中國奮起直追的窗口期」

      2010年,周永茂牽頭開發出我國大陸首台也是迄今唯一一台具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醫院中子照射器。2014年,我國首例黑色素瘤病患的硼中子俘獲療法臨床試治研究在醫院中子照射器上成功獲得實施,達到預期驗證目標,填補了核行業里這個課題的空白。直至目前,醫院中子照射器共接受了3例黑色素瘤病患7次臨床照射,積累了首批可貴的硼濃度在癌組織、正常細胞與血液內隨時間分佈的資料。

      過去多年,中國大陸的中子俘獲療法與國際差距甚為明顯「這正是中國BNCT奮起直追的窗口期。」周永茂說,「中國大陸只有我們一個自發的多家聯合團隊在做這項科研,亟需國家的相關發展計劃、臨床項目與資金支持。」

      一家四口住在64平米的老樓,卻把20萬港幣悉數投入科研

      2000年,周永茂獲得了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進步獎,他絲毫沒有猶豫,將20萬港幣的獎金悉數投入科研。而那時,他們一家四口住在一個64平米的老住宅樓的六層,年近70歲的老兩口上下樓非常不方便。「別人說我得的獎金,當時足夠在北京找個不錯的小區買一套大三居的房子。但那正是硼中子俘獲治癌研究資金緊缺的時候。」周永茂說,那次沒換成房子,他知道家裏人有些遺憾,但更多的還是理解與支持。「尤其是我的妻子,這麼多年,工作上的事,一直是無條件地支持我。」

      周永茂的妻子陶碧玉最初在中國人民解放軍上海第二軍醫大學當醫生,1958年兩人結婚,一年後,她離開自己熟悉的繁華上海,離開自己喜歡的工作環境,隨丈夫一起調到了初建的中國原子城職工醫院。

      拿着20倍的放大鏡讀科研資料

      生活中,周永茂是一個溫情而隨和的長者。閒暇時,他會和老伴兒手挽着手在小區里散步,兩位年近90歲的老人互相依偎着憶往昔歲月,也笑看雲捲雲舒。

      「現在我眼睛不太行了,這樣面對面坐着,其實只能看到你的輪廓,看不清你的具體樣貌。」周永茂的助手崇奕崢每天把院士需要的文件用三號字打好,看的時候,周永茂總是拿着一個20倍的放大鏡,湊近了一點點細看。

      

      周永茂和妻子

      「你要堅持下去,不然這項科研會有斷檔的危險」

      崇奕崢說,每次自己去外地出差,周永茂都會提前查好當地的天氣預報,提醒他帶好合適的衣物、注意保暖或防暑。崇奕崢說,在周院士身上,愛國主義、科學家精神都有了具象的內涵。「他像一個火把,堅守着核技術治癌事業,並用這份熱情與執着帶動着一個個身邊人。」

      周永茂說,研製醫院中子照射器的過程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有一次彭士祿見到我後很關心地問:『小伙子,你的專項搞得怎麼樣了?』趙仁愷去世前我去看望他,他叮囑說:『你要堅持下去,不然,這項科研,會有斷檔的危險!』」

      周永茂說起一路走來的坎坷更多是一筆帶過的,當初與他並肩作戰、推進BNCT臨床試治的戰友們有的已經離世,而他正帶着老友的囑託,堅定地走下去。

      (中國核工業報)